大姨夫永远和我们在一起

距中秋节只有三天了。
又是淅淅沥沥、绵绵不尽引人愁思的秋雨!
大姨夫久病卧床,已非鲜事。病魔折磨的苦痛使爱着他的人心里更是苦痛,解脱式的离往是早晚的事,我本不该惊秫若此等情形的。今早(二零逐一年玄月旬日;农历八月十三)回家一进门,母亲便凄然告诉我,大姨刚来电话,只说了“你姐夫今早走了!”一句话,就放下了电话。这不同以往的一句话所蕴涵着大姨无语、无尽悲痛的电话,使我心悸和哀恸。我之所以惊秫、哀恸,与其说是为了大姨夫永远的离往,不如说是为了这永远的离往给大姨将长久的悲痛和孤独!
此时此刻,和大姨夫家接触往来的陈年往事愈远愈清楚的浮现在眼前。
在我未几快乐的童年,随着母亲坐着马车往蔡家坡陕棉九厂大姨夫家,是我最为快乐的事件。一到塬口,河水漫流的渭河在太阳照射下“疑是银河落九天”,宛若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东西穿过,船家摆渡也清楚可见,还未到家就给人留下满目的赞叹!大姨夫时为陕棉九厂计划科的科长,住在有三户人家的平房小院,几棵参天大杨树遮阳蔽日,苍绿葱茏,门外小街两侧笔挺的水渠,长年流水潺潺。我第一次看见火车,第一次看见自来水,第一次看见日光灯,第一次看见鸭和鹅,等等现代的物象,我心中萌生的新鲜、神秘的感慨比农村同龄人整整提早最少十年。
在这个雅静、美丽的小院,我第一次看到大姨夫高大、伟岸的身躯,和蔼、柔情的精神层面。小梅那时生下不久,躺在一个四轮竹编小车里,放工回来的大姨夫抱着小梅喜笑颜开、万般疼爱,柔情深情洋溢在眉宇之间;影连姐偶感风冷咳嗽不止,大姨夫买来黄澄澄的鸭梨削皮切块,撒上冰糖腌制让影连姐服用止咳;我最眼红小明挂在墙上的半口袋小人书和铜钱编制的一把宝剑。我至今记得大姨从厂西门外集市买来一只活鸡,大姨夫杀鸡不用刀砍,而是颤抖着手轻轻地锯,结果鸡从手中摆脱满院乱飞,最后还是大姨来得干脆。多年后想起大姨夫杀鸡的轶事我就感慨不已。我小时调皮好动,一个人钻在大姨家的小厨房里,拿菜刀把公众配发的方桌四棱削光,惨不忍睹,受大姨夫和大姨的庇护我竟然免受皮肉之苦,从此懂得了胆大而不能妄为。几十年来,我从未见过大姨夫发脾气是什么样,只觉得他像热热的太阳,像春天里轻轻拂过的风。
一九六零年开始了“三年自然灾难困难时期”。随着大姨夫调进西北国棉一厂任副厂长,举家搬迁来到了咸阳市,住在厂子家属院乙村。我母亲身体多病,一生对大姨颇多倚赖。在粮食奇缺、全民饿肚的六一年夏收过后,带着幼小的志斌,我们娘三第一次坐火车来到咸阳投奔大姨夫家给母亲瞧病。在家乡夏收过后尚能饭饱,在大姨家我领略了城市人渡饥荒的少选择性和觅食的困难,仅靠国家定量的有限供给。早饭是稀饭和一块馒头,中午吃几块苹果充饥,下午饭就要等到大姨夫放工人齐后才能开饭,吃的是只有盐巴调味的汤面条,一人只有两碗。我那被野菜粮食撑大的肠胃早早就饿了,就企盼着太阳快快落山,大姨夫早早放工,我好分享那咸咸的如美味一般的两碗汤面。那种搭有苏打粉发酵的馒头和汤面条的滋味,我至今记忆犹新,终身难忘。
多年后和大姨闲聊,她告诉我到了咸阳以后为了养家和孝敬父母,她进了工厂办的后勤工厂,为了多领到一个蒸馍,选择了最苦最累的工种,天天拿着铁锨在日头下筛沙子,省下吃的,还得偷偷摸摸拿给早在外面等候的小明、小梅。(还有好多细节我记不起来了)在那漫长的日子里,多亏了大姨夫那年患了“肺结核”,组织上按照当时有关规定,送大姨夫往浙江杭州疗养近一年,这省下的一份口粮供给,使一家人幸运地缓解了饥饿缺食的难耐。大姨夫和大姨带给那姊妹几个“三年困难时期”的“一饭之恩”,比什么东西都宝贵,具有“没齿难忘”的终身价值啊!
